谁不爱自己的故乡:解读欧阳修与随州的复杂情怀

2022-09-30 10:43

摘要: 文\雪小梅   欧阳修,可以说是北宋文坛的一代宗师,他领导的北宋古文运动结束了骈文从南北朝以来长达六百年的统治地位,为以后元明清九百年间提供了一种便于论事说理、抒情述志的新型古文。   我们背着他的古文,在他文章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却少有人知道,他的...

文\雪小梅

  欧阳修,可以说是北宋文坛的一代宗师,他领导的北宋古文运动结束了骈文从南北朝以来长达六百年的统治地位,为以后元明清九百年间提供了一种便于论事说理、抒情述志的新型古文。

  我们背着他的古文,在他文章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却少有人知道,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也在白云湖畔学习、生活,他说着随州的方言,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随州,最终成为北宋文坛盟主、中国文学史领军人物。

  家乡人在以他为荣的同时,对他也是颇有微词的。他一生著作繁复,却对自己生活的故乡惜墨如金,好不容易写过一篇文章《李秀才东园亭记》,却写尽了故乡的贫瘠、偏僻、一无是处。他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18年。从3岁到21岁,从童年到青年,是影响一个人一生性格、命运和抉择的关键时期,他后来的优秀又怎能与故乡无关?

  他为什么要如此看待自己生长的地方?顺治年间,一个叫相有度的随州知州也曾对此表示怀疑,他在《随阳读史篇序》中说:“欧阳公寓随读书凡十七年,曾无片语益随。夫圣帝名贤山川云物具足著于随,而随人士必有兴焉者。随且无志而有志矣。先生盖有道者也。”古往今来,很多大人物都在随州留下足迹和文字,就连大诗人李白也感慨:彼美汉东国,川藏明月辉,而像欧公这样一个在随州大地上汲取知识和养分成长起来的文人,为什么却对自己的故乡惜墨如金?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怀着许多的疑问,我走进了欧阳修的成长历程。欧阳修,祖籍江西庐陵郡,今江西永丰县人,出生于四川绵阳。母亲郑氏是江南名门,到她出生时,早已家道中落,只有诗书相传。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时任军事推官,却在欧阳修三岁时,不幸离世。欧阳观为官清廉,他去世后,并没有给家里留下多少遗产。郑氏只得带着刚满三岁的欧阳修和几个月妹妹从绵州(今四川绵阳)千里迢迢赶到随州,投奔时任随州判官的叔父欧阳晔。

  她和许多母亲一样,将家道振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幼小的儿子身上。一心盼望儿子出人头地,以不负自己青年守寡的凄苦。欧阳晔与欧阳观都是廉洁奉公之人,家中很是贫寒,没有余钱供欧阳修读书。

  好在郑氏知书达理,便亲自教儿子读书识字。买不起纸笔,她想到用涢水湖畔的荻秆在沙地上教儿子识字、写字。欧阳修跟着母亲反复练习,错了便再写,直到写对写工整为止。这也是成语“画荻学书”的由来。

 

  二十一岁那年,他终于通过了乡试,参加京城汴梁的礼部考试,文章又因不合西昆体要求,再次落榜。

  在欧阳修生活的北宋中期,成型于魏晋的骈体文历经七百多年的发展形成了一种叫”西昆体”文体,一味追求声律对偶、刻意堆彻雕琢辞藻的误区,天下学子参加科举考试,如果”西昆体”不入考官法眼,便很难登科入仕。

  欧阳修对流行的”西昆体”不以为然,他更喜欢韩愈朴实晓畅的文风。他和韩愈一样,认为道是文章的目的和内容,文式只是手段和形式,强调文以载道,文道合一,以道为主。但当时的“高考要求”却是不讲思想内容,只讲形式主义的骈文或西昆体。

  两次的应试失败,给年少气盛的欧阳修很大的打击。为了个人发展,为了母亲的期望,欧阳修不得不先向生活妥协。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西昆体诗和“时文”上来。21岁的欧阳修以自己新写的《上胥学士偃启》为见面礼,去拜会汉阳军长官胥偃,这篇并不高明的“时文”,让胥偃“一见而奇之”,对欧阳修称赞不已:“子当有名于世”,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二十四岁那年,他跟着胥偃到京师应试。在国子监考试中,他获得第一名,同年秋,国学解试,仍名列第一。第二年,在晏殊主持的礼部省试中,又名列第一。崇文殿御试,他考上了进士,从此,步入仕途。

  文学追求的不同,使欧阳修历经坎坷才最终以”时文”登第。然而一旦金榜题名,这位特立独行的青年才俊便彻底开始与”西昆体”叫板,入仕之后,欧阳修亲自校订韩文,使之刊行天下,以至于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的欧氏风格如一缕清新质朴的新风,抑制了浮华空洞的”西昆体”的蔓延。

  离开随州后,他只回过两次随州,一次是看望生病的叔父,另一次是回来把叔父的坟墓迁往应山。叔父工作在随州,死在随州,他为什么还要将叔父的坟墓迁往与应山呢?这是因为应山有他的恩师连舜宾。

  连舜宾是北宋著名隐士,他不求仕进,奉养父亲,调教儿子,周济乡邻,备受世人敬仰。连舜宾不重名利,父亲死后,他把家里财产用来周济乡邻,兴办教育。受连氏的影响,应山名人贤士辈出,被称为“应山四贤”的宋庠、宋祁、连庶、连庠都是连舜宾的弟子。欧阳修非常欣赏他们的美德。

  彼时,比起随州来,他可能觉得应山更是一片乐土,这里有他喜欢的朋友,敬仰的先生。他把叔父的坟迁于应山,一方面是可以得到连氏后人的照应,一方面也可能想永远的逃离故乡吧?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情我们无从知道,我想也许与其叔父欧阳晔所从事的工作也有一些关系吧?

  欧阳晔在随州任审判官长达25年,为人严明正直,廉洁自持,处理过很多疑难案件,也因此得罪了很多权贵。在叔父那里,他看到更多的是人性的丑恶和黑暗吧。

  欧阳修后来在《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中写道:“修不幸幼孤,依于叔父而长焉。”在这篇墓志铭中,欧阳修列举了三个小故事,将叔父欧阳晔不畏权势、不徇私利、明辨是非、长于决断的品德浓缩于其中。其中讲到大洪山奇峰寺僧人们敛财之事。

  有一年天灾,民不聊生,掌管地方财政的官员听说大洪山奇峰寺的僧人们利用非法手段获取了很多不义之财,命欧阳晔前去查案。僧人们知道后,用一千两白银贿赂欧阳晔,欧阳晔拒不接受,并让僧人们把囤积的六、七万石粮食送到官府赈济灾民。

  连济世度人的僧人们都染上的尘世的恶气。在叔父那里,他看到更多的是人性的阴暗,因为工作的原因,叔父难免得罪权贵、四处树敌,甚至经常被人打击报复,以至于叔父死后,他将叔父安葬在应山,想要永远割离这个地方吧。

  但在随州,肯定也有让他温暖的人,比如城南那个经常借书给他读的李家。他离开随州后应该一直和李家儿子有着书信联系吧?因为在他离开随州20年后,李家在东园筑了一个亭子,写信给当时已名扬天下的欧阳修,请他为之写序。他爽快地答应了故人的邀请。于是写下了有名的《李秀才东园序》,也成为后来人们觉得欧公不爱故乡的“证据”。

  他在文中说:“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一百年间未出一士。”他在文末写道:“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随州虽然粗俗、野鄙,不是我的家乡,却是我成长的地方,怎么能够不牵挂呢?他在文中写道:“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这一句话道出了他对随州的真感情:即使家乡再不好,他还是牵挂啊,他还是想有机会重回故乡,再次登上东园的亭子,他也曾想过,有一天重回故乡时,东园的旧物已是物是人非了吧?

  仕途中的颠沛流离终究让他回归故乡只能成为一种念想。

  欧阳修在《相州昼锦堂记》里写道:“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做官做到将相,富贵之后返回故乡,这从人情上说是光荣的,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啊。然而,他对自己的仕途是失望的。因为一场诬陷案,被贬滁州,从此对官场心灰意冷,开始寄情于山水之间。

  他不是不想回,他只是不敢回。他跟所有的人对故乡的感觉是一样的,是爱着、恨着也牵挂着的吧?

  经常在随州的一些论坛和网站上看到一些随州人表现出对家乡的失望,觉得家乡哪哪都不好,连家乡的月亮都没有外地的亮。我们自己关上门说尽家乡种种不好,但是,却坚决不允许别人说一点点不是。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爱?

  因为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故乡,我们总会对它有更高的期望和要求。我们总是希望它是心中的故乡的样子。正如有人说过:“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其实故乡并没有沦陷,只是我们心中的故乡永远都是理想中的样子。

  欧阳修已去世近千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对故乡随州最真实的想法,但我相信,他是爱着随州的,文人的骄傲总是深入骨髓,他们能在黑暗里活出属于自己的光,甚至能把世界照亮,却依然解不开故乡的情怯。欧阳修就是这样的人。

  他终究没有等到理想中鲜衣怒马锦衣还乡的那一天。他只是一直把对故乡的爱和牵挂深深地藏在心里,藏在血液里,犹如我们每一个人对待故乡的感情。

  附:欧阳修 《李秀才东园亭记》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

  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隋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往求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孽者抱,昔之抱者挤,草之茁者丛,羲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

  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盖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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